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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早爱好者。啥都搞的厨子。

【百四】【四月一日生贺】花信——致一百年以后的你【完结】

四月一日宝贝生日快乐❤️

下篇。(上是静的生贺)


他听见清问,“你后悔吗?”

好像是觉得不大严谨,清又说,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你就是这个样子。这么多年过去,也还是这个样子。时间对我来说是过一天少一天,不知道对你来说是什么。一百多年,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等了这么久了?”

一朵花轻盈地坠在清的肩头,四月一日用指尖拂去。花落了,委地时尚留余温。这里的尘埃、空气、花香,他熟悉如同自己本身。侑子小姐不会回来,百目鬼和小葵也早已途径往世。

清把两个人的酒杯倒满,“我小的时候翻家谱,爷爷就给我讲祖宗的故事。我去了学校才知道,这世上大多数人根本不信鬼神。”

“后来的好多年,我都觉得自己并非真心热爱民俗学,只是因为生在百目鬼家。”

“因为是百目鬼家,因为我是百目鬼清。”他低声说,“我的曾祖父,是百目鬼静。”

四月一日看着他,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眉心的位置,清觉得他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棵树,或者其他什么——总之不是个看人的神情。其实也不是,他看谁都是这样,毕竟活得久,又出不去,满屋满院的花草是唯一的陪衬。

“这里,特别不像呢。”

“你曾爷爷就很少皱眉,一副天下第一的拽样,偏偏大家都说他沉稳。”四月一日有些不屑地说,转过头来,眼睛里琥珀与海水缠绵,又静若处子。

“民俗学啊,”四月一日抬头,袖子遮住上半边脸颊,好像光线里面有刺,会破坏掉那湾金色的湖海,“清比他厉害多了。那家伙,夸口自己理科厉害,还不是没去当医生。”

清移开目光,何必再问,他知道就是再有下一个一百年,这个男人也依旧会等下去。不是他,世上便也不会有一个叫百目鬼清的人。他是被一个必然带到了人世。

“可是他为什么不说?”清的语气里有一种萧瑟。

四月一日吃惊地看着他。

“他为什么……”他的愤懑就像笑话一样,轻飘飘又无力。清咬住牙关,这一刻非常想笑。两人的对话是无法彼此联结的电波,但他不信四月一日不懂。

四月一日想他还是太年轻了,可是年轻有什么错?愤怒又有什么错?他甚至希望他恨,只怕他恨得不深。那种活生生的情感可以让他觉得这苍白皮囊下依旧流动着血,是热的。四月一日想,下一个一百年,还会有这样的时刻吗?会,一定会有。这不是因为相信着什么,而是长久以来的惯性使然。他看着清就会想到以前仲夏夜满院的人围在一起吃西瓜的场景,那时候侑子小姐刚刚指使他做完红豆饼和寿喜锅,雨童女和座敷童子也来了,小多小全在一边拍手唱歌,小葵带了甜甜的酒,百目鬼跟在后面——很明显他和他又吵起来,后来太阳都落了。四月一日很生气,巨大如熔金的落日变得像一个大蛋黄,蛋黄舒坦地落在寿喜锅里,咕咚咕咚,被人精准地夹起来吃掉。那还是一个流心蛋哪,真是可恶的人,他们明明刚才还在吵架。可是月亮移过来了,月光盖在每个人脸上,他们仰望夜空时都看到了星光,那匹绸缎拥抱着云朵,四月一日凶巴巴的目光也顺应时势似的变得柔软起来。饶过你了,反正也不是第一次,四月一日记得自己当时的心理。此时的月光和当年是相似的,不大不小,有一种恰如其分的重量,四月一日想我的记忆在月亮上,所以自己才会看到那些脸一张张在月亮上消失掉。低下头那月光就乖顺地梳过他的睫毛,月光拥抱着此间的两个人,他和清。清什么都不知道呀,四月一日好像梦醒过来一样。虽然不是,但是真像呀。他觉得疼痛而抱歉,又因这疼痛的抱歉生出隐秘的快乐。

“这是我和你在一起为曾祖父过的第三十次生日。”清把目光从月亮移动到酒杯上,酒杯里映出一张陌生人的脸,还有月光。清自动过滤了那月光,四月一日的眼神像是月光摔碎了,而他马上会追随而去。这个世界的月光不是他的月光。

“曾祖父那样一个人,”清这样低声地说,“真不适合在女儿节过生日。”

四月一日突然爆发出大笑。

酒杯里的银河被笑声震碎,溅落在空中,浮起一阵香。

清任凭他笑,那笑声开怀得让人疑心是此人此前从未笑过。倒也不是笑得夸张,只是想想吧,这样一幅夜晚岑寂,花朵垂坠,月下秉烛的场景,主人公却垂着手仰头大笑(清幼儿园恶作剧得逞时倒是这么笑过),总损三分意境。

清等待着,这个时间持续的有点长,大概是肚子或者腮帮子实在超出忍受程度,眼前这张脸才恢复了原本的苍白。四月一日说,“他小时候一直穿女装的,还是长头发呢。”

“一百多年前吧,我第一次见到那张照片,笑了好大一会儿呢。真是太好笑了,你能想象吧,那样一张看谁都像别人欠他钱的脸,穿女装,啧啧。还是红色。”

清点点头,他不说话时的严肃和百目鬼那种木然又不太一样。

“可是后来长得又高又大,一张脸也完全看不出半点可爱。只会翻着一双三白眼,还叫你‘白痴’。”

“哎呀,你怎么老抢长辈的话呢。”

是你说太多次了。当然,三年才提一次其实算不上太频繁,常人听过也就忘了。给曾爷爷祝贺,原本也是心甘情愿,但是三十年……总之就算是小孩子缠着大人听童话,耳朵也要起茧啦。

“不好意思。”

四月一日没往心里去,实则也晓得他心里并不是真的不好意思。

“你以前也一直这样?”清望着对方那盘没动的散寿司和红豆饼,“我是说在我出生前。”

“谁家不过女儿节?”烟雾又开始缠绕着他的面容,“说的倒好像是专门给他过生日。”

酒杯空了,四月一日抬手去拿酒瓶。

清这时候却想起另外一桩事来。

好多年以前,大概是清高二那年吧,七月的某一天,他被校花拦在走廊里告白。对方是个身材高挑容止娇艳的女孩,一头长发微卷垂在腰间。其时正是紫阳花开的季节,绣球一样欢喜的花朵抱在一团,以少女之姿容做陪衬,漫山遍野屠尽了夏的诞辰。思维偏理的他其实对于美的形容是很匮乏的,但是“娇艳”一词就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,那些花朵把自己变成了词汇本身。少女身在花前,以自身的无足轻重装点紫阳开合之惊心——她也成为了娇艳的一部分。清就在那时候感觉到了某些昭然若揭的真实,他抚着胸口,看着窗外的轻笼的紫染遍整个庭院——这时他才猛然察觉自己是将学校的后院错看成四月一日的庭院。他不只在春夏见过紫阳花。

“第一次来见你那天,”清说,“我在院里玩了大半天。母亲一直在和你说话,我没事做,就在那里摘花。”

“对,那年你才五岁,”四月一日笑起来,那应该算是他为数不多的长辈似的笑容,他起身在腰间比了比,“也就到我这吧。”

清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“这里种了多少花?”

“民俗学家还关心这个?”

“民俗学家什么都关心。”

四月一日托着下巴,眼瞳所向没入沉沉夜色。

清把在风中飘来的一朵握在手里。

“有一件事,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。”

“那就不要想啦,人间的烦恼那么多,”四月一日不太耐烦道,“一辈子也很快就过去啦。”说完摸摸鼻子,也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立场。

“……”

“不过呢,清有什么烦恼可以说给我听哦。”他把语速放的很慢,好像还有很多个这样的夜晚。可是清想,这些夜晚固然对于他是一样的,也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人来讲过故事了。

四月一日笑起来,他和清面对面,眼角柔和如月光。

“清一定很奇怪,为什么你说自己有了百目鬼的记忆时我毫不吃惊。”

“我知道哦。”

清难得干巴巴的,“什么?”

“记—忆—”

“那家伙就是那样的,自我意识过剩,明明结了婚,还是不肯老老实实去过日子,总要管这个顾那个的,”他看了清一眼,“把你这个晚辈害苦啦。”

“真是狡猾的大人,事到如今才……”

“我没有觉得苦。”

清低声说。

以前,清幼年时,曾经拥有过一只玻璃瓶子,因为跟人打赌要叠一千只纸鹤。透明、轻薄、易碎,他一直记得那种让人伤心的美,究竟有没有叠满一千只倒是忘的干净。眼前人的肌肤让他想起那只瓶子的颜色,可是四月一日其实是瓷做的,他看不清里面的烟火和沟壑。

清知道自己的限度,他是这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人。现在,却急需一种拙劣的婉曲,一种聊胜于无的急中生智。他从前觉得自己是恨的,尽管半生将尽也并不是完全的不甘愿。“我没有觉得苦”就这么脱口而出。

不想看到那双异瞳,他不知道目光也会让人有窒息的疼痛。

“因为,”四月一日摸摸他的头发,手指蹭到鬓角,非常冰凉,“是我放进去的哦。”

清怔怔地看着他。

四月一日看到他那呆样“噗嗤”笑出声来。

“我说,百目鬼的记忆是我放进去的,傻啦?”

“他不会记得我,”清疑心他是在讲别人的故事,“跟小羽结婚的时候,他答应过,会忘记这一切。”

然后他“哎呀”一声,“其实刚刚想和你说来着,我确实是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哦,因为太无聊了嘛。以前只有前庭的樱花和后院的紫阳,清肯定知道吧?说起来,清第一次来这里摘的花就是紫阳花。”

“花期再长的花,也没有不败之理。”清也点燃一支烟,“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。这个院子里的樱花也好,桃花也罢,都会凋谢。唯独紫阳……”

“你设了结界。”

“哇,还是被发现了,不愧是清,好厉害。”他象征性的鼓了鼓掌,品学兼优的民俗学博士百目鬼清从未见过如此之敷衍的夸赞。

“红色的、紫色的、蓝色的,”他的眼角又弯成月牙的形状,柔柔地像一捧温水,“最开始,我也不知道有这么多颜色呢。”

四月一日吹走浮在酒液上的残朵,他不知什么时候蜷成小小一团,把自己装在月亮的阴影里。

“很可爱吧,是连接此岸和彼岸的花哦。曾经……”声音有些模糊,“让他等,就那么等了十个小时,第二天还把感冒赖到我头上,真是的,到底谁是‘白痴’啊。”

夜被浓墨重彩的深蓝洗过,两个人都有些醉意。四月一日又唠唠叨叨些鸡毛蒜皮,渐渐的就不再说话,等了一会儿,清站起身来告辞。

当然,作为一个晚辈,还是尽职尽责地把屋主人架回了屋里,尽管清知道他没有喝醉。

第二年清去美国出差,没能和四月一日一起过女儿节。不过在那里他结识了后来的妻子——一位非常优秀温柔的日本女性,就是做饭不太好吃。

多年后百目鬼清有了自己的孙子,那同样是个酷似自己,也酷似百目鬼家人的男孩。性格很冷,大概是有史以来百目鬼家族性格最冷酷的后代。不喜欢弓箭,也不喜欢民俗学,倒是对植物格外喜爱。春天的时候清带着那孩子去拜访过四月一日一次,男孩第一次见紫阳花,好奇的问东问西,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,直到清被磨的答应他也在家里种这花才心满意足地钻了被子。也是这一晚,清罕见的失眠了。他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月光,突然想到那年女儿节晚上四月一日在告别时对自己说的话,他好像说了“对不起”,然后又说了“谢谢”,他问为什么,四月一日就只是笑。他告诉他这一次会真正消除那些记忆,要他去过自己的生活。

“百目鬼静他,从不食言。”

这是唯一记得的话。

而春秋渐远,晚年到来时,清果然也忘记了一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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