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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早爱好者。啥都搞的厨子。

【百四】花信——致一百年以后的你(百目鬼静生贺)

         百目鬼清拿到民俗学博士这一年,突然拥有了一段记忆。说是一段其实不大准确,因为这记忆并不连续,像是春天的柳絮,丝丝缕缕牵扯不清。他甚至怀疑有人在他脑海中植入了某种芯片,只是等待时机将它开启。这份不属于他的东西曾短暂地令他困惑,但家族的基因是一把弓,足够御敌于千里之外。在活过的漫长的人生里,还没有什么令他畏惧。毕竟是世代辟邪的体质么,清想,少年时代痴迷上民俗学,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。时代不同了,母亲总是这样说,他记得她靠窗时怅惘的神情,她把眼睛转过来看他,又好像不是。她翻看老一辈的合照,会突然抬起头,说,“清,长得和爷爷真的很像呢。”这让他觉这是一件好事,母亲总是心事重重,他不介意更像曾祖父一些。如果那能令她感到安慰。

        食盒被摆在面前的桌子上,声音不大,足够让他拽回过于遥远的思绪,像扯一只风筝。米饭、鳗鱼、玉子烧、油豆腐等等,他顺着刚刚落桌的清酒瓶看到那只细瘦苍白的手,目光上移,和手的主人视线相撞。对方在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很像呢,和你的曾祖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清怀疑自己的大脑中不仅植入了记忆的芯片,还被人不断按了倒放键,这句话才老是时不时爬出来挠他一下。上次他们谈到关于“蛋”的事,不知是想到什么,对方说了和母亲类似的话。他记得那天满亭满院的落花,漂亮得让人伤心。砰,就像有人在心上开枪——装了消音器的那种。当然,他事后回忆了一下,当时对方的神情也像花瓣,有被风吹走的模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清今天特别容易走神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清“嗯”了一声,看着对方熟稔地把玩烟杆,缓缓吸入、吐出。白色烟雾升起来,升起来。线条柔和地缠着他的睫羽、前额,然后那尖白的下巴转过弧度,又是晚花一样的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清说,“给你的。”他把从巴黎带来的礼物放上桌,推过去。“顺便买的。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这一句。前两天他去巴黎和人谈生意,对方是热情好客的商人,酒过三巡,碰巧路过专柜,碰巧一瞥,那对琉璃一样的宝石瞬间征服(他笃定是这个词语)了他。两个圆形的透明的太阳,燃烧着最清澈的溪流,装满了整个银河的璀璨。滞后于光阴,是永生的花朵。被击中的感觉事到如今依旧让他头皮发麻、天灵澄明。玻璃像牢笼一样锁着它们,又是那么冷,看过去的时候会有死亡的感觉,如果他知道什么是炼狱。这让清想起自己五岁时第一次见到四月一日的情景,那一天被母亲喊着来到男人面前,“清,来问好,这是四月一日先生哦。”小小的百目鬼清噔噔噔从庭院的那头跑过来,背上背一张木制的小弓,右手薅了一把紫阳花,他跑得太急了,差点摔倒。被人接住,抬头时,一眼就撞进了那片金色的瞳孔。男人转过头来,也是像现在这样笑着,他才看到另一只眼睛——他原来是异瞳。清觉得震撼,更多的是心口发胀的感觉。他后来再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哇,是袖扣呢,真漂亮。”男人用手拂过那透明的金色宝石,“不介意我收藏起来吧?真的太漂亮了。谢谢清,总是记着我这个孤寡老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个角度清能够看到他的两只眼睛,金与蓝势同水火,长久凝视,就会有惊心动魄之感。清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,他怎么会觉得像呢?那两枚宝石明明就是赝品,根本没有星光,甚至没有麦田的颜色。

       “真的那么像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和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清?”

        百目鬼清猛地清醒过来,闭上嘴。四月一日宽大的藕色袖子徐徐展开,他卧在塌上,盯着面前这个眉目冷峻的年轻男人。当年的小男孩也长大了,他对时间的流逝是在这些年里一点一点变得钝感的,只是对清,总有愧意。他觉得清也知道这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他看着清,清也看着他,清说,“我每次看曾祖父的照片,也觉得很像。偶尔照到镜子,就会觉得这不是自己。我看不到自己的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百目鬼家的人都很像哦,”四月一日把那对袖扣收起来,他没有西装,余生大概也不会用到,“你曾祖父,和他祖父也很像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冷冰冰的感觉也很像哦。嗯,该怎么说,不愧是拥有世代相袭洁净灵力的百目鬼家族。”四月一日一气说了很长的一句话,俏俏皮皮的,清想这个人多少岁了?他怎么能这么轻巧地说出这句话来?他好奇当他还是真正十九岁时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清看到内室里供奉的雏人形,穿着红色和服的娃娃,精美像《万叶集》中的少女,恋情总是悲剧。也不知道从前开始为什么要供奉这样的人形。四月一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清觉得他在笑。他总觉得他不是爱笑的人,从前。从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但是不是他,对吧?”清也点起一根烟,目光瞟过四月一日漆黑的发尖,男人垂着头,让太阳光坠落在睫毛上,那漫山遍野的金色像被海浪卷走的贝壳。

       “散寿司再不吃就冷掉了哦。”

清拿起筷子,硬梆梆地说了声“我开动了”。他吃得很快,也确实是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真给面子啊,这点就比百目鬼强多了,”四月一日伸了个懒腰,“那家伙总是喜欢拆台,说什么冷掉了就拿去热热之类的蠢话,不过也会吃掉就是了。啧,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客气。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说呢,百目鬼是百目鬼,清就是清嘛。”

但是是不一样的,当然是不一样的。清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母亲总说,曾祖父和曾祖母是她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,硬要形容的话,就是相敬如宾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我总觉得,爱情不应该是相敬如宾的,至少开始不该如此。”清望着那盘花花绿绿的米花糖,继续说,“这些年为了研究我走了许许多多个国家和村镇,我看到相爱的人的眼睛,也见过背叛者的卑猥。我很崇拜曾祖父,”清说,“但是有时候又很恨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呀呀,爱呀恨呀的,”四月一日掏掏耳朵,“你们年轻人就爱说这些。不过嘛,那家伙是也还不赖啦。当年可是连我最喜欢的小葵都没能逃离他的魔爪,小羽喜欢他也很正常嘛。你们百目鬼家基因太好……你这小鬼非要我说这种话,真是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清停下来,有一刻他动摇了,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错的。他想。但也只是一刻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尤其是,”他顿了顿,看向四月一日,“最近我记起了一些事情。或者说,是得到了是不属于我的,别人的记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四月一日好奇道,“哦?”

        是曾祖父的记忆。清本来想这样说,他酝酿了那么多年,总算有一回占了上风。可现在他知道四月一日不会惊慌,无论他说自己看到什么,那也不过是黎明雨露,一个蚊子叮出的包。

       “哎,像清你,一出生就拥有清洁灵力,大概就不知道我这种易招邪祟的体质有多惨,”四月一日说,“从小到大我见过的鬼数是数不过来的,不过嘛,我按照大致样貌给他们分了个类,你有兴趣听听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 清其实有点想,但又摸不清他要干嘛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要分类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见得多了,难免也会有些感情嘛,分个类日后也方便聊天呀,”四月一日捻起一粒米花糖,好像那一盘子都是他百年人生的回忆,“是玩笑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虽然怕鬼,但是呢,那么多年生命里也只有鬼。所以固然寂寞,但也不是那么寂寞。嗯,姑且这么说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清点点头,祖父的记忆里确实有此人惊慌失措奔跑的场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十八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四月一日看着清,不再说话了,久到对方以为他着了魔。他的语气开始变缓慢,蓝色的那只眼睛雾蒙蒙的,有那么一刻,清想伸手去接他的眼泪——如果有。四月一日的神情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和人说话似的,没头没尾。清没有言语,毕竟后面的故事他都知道了。酒液从瓶口溢出来,两个人都闻到了桃花的香气。

       太阳这时候真的低下去了,这个在时空裂缝中迟滞的房屋,连照进的光都慢吞吞,像跛脚的行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四月一日觉得清又在看自己,他的目光就是年轮。毕竟一百多年过去了呀,如果他有坟墓也早已树茂根深。四月一日把酒杯端起,对着残破的光辉,洒在花朵泥土中央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听见清问,“你后悔吗?”


        未完待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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